瑶光_逆世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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瑶光

  他们谁都没在容钰屋子里长呆过,并不知道台阶上说话能传到里头去。容钰听见几个人又在外面说自己坏话,顿觉十分冤枉,抬头对临渊说:“今天没吃啊。”

  临渊没说话,一边给花脖子揉肚皮,一边认真翻看着安平的籍本。武课部分他都是熟悉的,文课却包罗万象,从经史兵略到仪典礼教,有的课程他听都没听说过。

  他把籍本从头到尾翻过一遍,自言自语:“学过这么多。”

  容钰毫无兴趣,瞥了一眼答:“他要做御影卫,当然学得多。宫里规矩大,没点真本事也不会让他过来。”

  临渊点点头,面无表情合上了金封,又摸了摸上头刚写下的容安平三个字。容钰小心觑看着临渊脸色,觉得他似乎有点不高兴,就轻声说:“你不要介意。安平是金封武者,我不会亏待他,可是我只要你做我的影卫。”

  临渊反问:“为什么?”

  容钰说:“我只相信你。”

  临渊微微皱起眉。他想了一会儿,然后郑重地说:“我不擅长保护主人。很多事,我都想不好。我学的是杀人,安平学的是这个。”

  他指了指安平的金封:“安平比我好。”

  容钰笑了一下,说:“你居然还知道比较。”

  临渊怔了怔。

  容钰说:“你不是说你是刀吗,我以为你只关心给花脖子剃毛,才不管我想把你放在哪里。”

  临渊被堵得说不出话来,容钰就笑嘻嘻道:“而且,我刚才看到你故意气安平,他都没和你计较。”

  临渊皱眉道:“我没有气他。是他先看我。我只是警告他。”

  容钰问:“警告他什么?”

  临渊答:“警告他不准伤害你。”

  容钰说:“你这不是挺会保护我的吗?”

  他长叹一口气,向后一仰躺到了床上,拿胳膊捂着自己眼睛说:“你会的。你知道怎么保护我,也想做我的影卫。只是你现在还不明白,到底是谁教你的啊,三年时间可太长了。”

  他想起了三年后的临渊。那样冷峻果决,却又温柔可靠。他拿一只眼睛看了看身旁这个懵懂的糊涂人,叹了口气自言自语:“行吧。你乐意什么样就什么样,反正我说话算数。”

  他翻了个身,手探到枕头底下摸了摸,掏出了装糖的小盒子。自打他上回吃糖吃病了,掌殿女官就收走了屋里所有糖,每天只给几粒,放在小盒子里。其实他并不喜欢吃糖,可是他发现临渊喜欢。这一点也许连临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他吃糖总是比吃别的东西迅速,也很乐意被用糖哄骗。

  容钰晃了晃糖盒子,发现里面只剩两块糖了,说:“讲个条件吧。”

  他把两块糖放在临渊手心,说:“第一,对安平好一点;第二,做我的影卫。”

  临渊心神不宁,吃了一块糖,把另一块放回盒子,收到了怀中。

  容钰笑道:“你是答应了一条,另一条还要再想想吗?我可没时间等你了。”

  他边说,边把安平的金封收了起来。和金封放一起的还有御影卫的敕封,他在上面认认真真写下临渊的名字,盖上了翎皇子府的大印。

  他知道自己在探二哥和母亲的底线。

  但是非这样不可。

  他令人当晚就把敕书送到詹事府去,等到天亮各司开始办差,敕书已经放在了舒皇子的桌子上。

  第二日。

  太阳渐渐升上中天,又缓缓向西沉落,窗外两株苍天古树互相交拱了繁密的虬枝,将深浓的翠影笼罩了整个西院。屋子后临着大湖,半湖水光粼粼,半湖浮莲摇曳。

  瑶光站在外面,先不急着进去,驻足远远眺望了一会儿湖边风景。孟章随着他的视线望去,看见一尾青鱼带着水花腾跃,波光一闪,“咚”地又落回湖心里。

  他见瑶光清俊的眉宇罕见地舒展开来,便笑了笑:“这里是个养伤的好地方啊。”

  瑶光露出一个温淡的笑意,轻声回答:“大人去过我主人的别院吗?那边也有这样的一个湖,房子修在水中央,进水阁只能走一条独木桥。湖边有很多密长的芦苇,只有风吹过的时候,才能见着人影。”

  他抬手卸下自己腰间佩刀,放在了侍从手捧的托盘上,唇还噙着浅浅的笑意:“请大人通报,我代主人来看望翎殿下。如果殿下身子受得住挪动,主人想把翎殿下接别馆去亲自照养,马车已经备好,宫人也一并接过去。大人若是不放心,可以一起跟着去,或者回都尉府也行,翎殿下即将远行,翎字军也需要统领打理。”

  孟章点点头,哑声说:“我听殿下的安排。”

 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进了院子,小院外本来有侍卫们带刀日夜守护,不放任何一个外人进入,可瑶光却是个熟面孔,领头侍卫见着了只是微微一点头,便挥手令人让开了道路。他们进到屋子外间略等了等,传话的侍者没一会儿就绕出来,躬了躬身说:“殿下请大人回。”

  瑶光第一次请见被拒,不由怔了怔:“我去看看殿下。”

  未经传召便入上位者寝处是大忌,翎皇子虽然没有实权,却也是帝国皇子,孟章非常为难,还未开口,瑶光已经会意,索性连腰间收短刀的佩带都解了下来,递给孟章:“主人不放心,令我一定要亲眼看一看殿下才好。兵器杀意重,怕会冲撞了殿下,请大人为我照看。”

  他算是自己半个上司,两位皇子又感情亲厚,孟章不好说什么,只得让开了道路。瑶光抬步而进,只见内室里一片凉爽,临窗下摆了两个大大的铜鼎,装了满满的冰。几位外间服侍的宫人见瑶光突然进来都惊了一惊,慌忙上前相迎。瑶光便挥一挥手令他们退下,自己无声地绕过遮挡的屏风。

  他在皇子府就进过无数次翎殿下的内室,这次也一样毫无顾忌,抬手就推门而入,岂料房门刚开,一只茶盏擦脸而过,“啪”地一声,在他身后摔得粉碎。翎皇子端坐在软榻上,脸色阴沉,冷冷道:“谁让你进来的?”

  瑶光抚肩一低头,柔声说:“殿下,我来看看你的伤。今天早晨皇贵妃召见了主人,商议说要把殿下接到别苑去照顾。”

  容钰寒声道:“出去。”

  瑶光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情。他上前一步,拿出了最大的耐心劝:“殿下,兄弟没有隔夜仇,主人做事虽然过了些,但全心全意是向着你的。你这一伤,他吓得几夜都睡不好觉,只是事关重大,他实在分不开身两头跑,才想着把你接过去放身边照顾。别苑离宫里近,皇贵妃探望也方便些——”

  他话还没说完,就被容钰暴躁地打断:“滚出去!”

  瑶光怔了怔:“殿下——”

  容钰冷冷道:“那日我说得很清楚,以后跟你主子两不相欠,日后见面,我还尊他一声二哥,但他再也别想和我讲什么兄弟情谊!你也一样,不要在我面前装好人,我知道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——再不出去我叫人了!来人那!”

  他大吼一声,外头就冲进来许多侍卫宫人,安平懵头懵脑地也跟着跑进来,一见到是瑶光就呆住了,他拿不准殿下是在发小孩子脾气还是真愤怒,却知道以瑶光的身份,殿下这样对待实在非常不妥,便犹犹豫豫地站在一边劝:“大人先回去?”

  瑶光叹了口气。他没有把翎皇子的驱逐放在心上,却担心容钰动怒,会扯到胸前伤口。他像以前那样想拍拍翎皇子的手臂安抚他,岂料手刚伸出去,一道暗色光芒蓦地闪现,劲气逼人,直扎脚下。

  瑶光悚然一惊,连忙向后退步,只听得“哒”地一声细微声响,一枚小小的黑色羽箭扎在刚才自己站过的位置,羽梢还在微微颤动。他吓了一跳,下意识按上腰间却摸了个空,才想起随身刀剑已卸。

  身为帝国护火人,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在他面前亮兵器了。

  瑶光怔了怔,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。他抬起头,见翎皇子身前站了个武者,正冷冷注视着自己。男人的眼神极其寂静,那里面没有任何感情和思想,像刀刃上的寒光。

  他清楚明确地执行了翎皇子“驱逐”的命令。

  是临渊,那个翎皇子中意的御影卫。

  瑶光缓慢地转着念头,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。

  他腿上重心刚移,武者就变换了姿态,抬手按在了身旁长剑上。这动作很轻微,可小屋里空气却因之骤然一紧,四布起凛冽杀机。威胁如有实质,立刻就让瑶光脖颈发寒,仿佛有刀锋贴行。

  瑶光叹了口气,有点明白为什么翎皇子独独中意他了。

  他后退了两步,抚肩低头,默不作声地对翎皇子一躬身,从怀中拿出了临渊的敕书,轻轻放在一边:“殿下,这是您今早晨送到詹事府的敕书,还没有人看到,被我截下了。”

  “这样,是不行的。就算舒殿下不说话,到了御前也会驳回。御影卫必须是金封武者,就算没有宫中的正途,殿下也得为临渊准备一个能示于人前的好出身。您要是不知道怎么做,不妨问问家里人。”

  “你——”他微一提点,容钰就明白了,猛地站了起来。

  瑶光又是一躬身:“主人不喜违逆,这是老忌讳了,殿下应该也了解一些。这么多年他对殿下百依百顺,单单在御影卫一事上阻挠,却不是为着翎字军兵权,只是因为殿下顶撞。我会居中斡旋,也请殿下多多担待,兄弟两个,什么事情都好说,不要一上来就动刀子。”

  他说完不再看容钰,转身离开了。

  他到外间重新戴好刀剑,又微笑着敷衍了孟章几句,等走出别院他忍不住回头,在透窗半开的缝隙中隐约看到翎殿下站在窗边,正冷冷注视他。一场重伤让少年瘦得几乎脱了相,下巴尖尖,肌肤白得毫无血色,可他脸上却是一副凶狠执拗的神情,好像要跟全世界过不去。

  他移开了视线,感到一种焦虑不安。

  舒皇子府。

  水阁里一片清凉幽静。泉水沁凉,用水车引到水阁拱顶,又沿着飞扬的檐角滴落,在檐下形成了稀疏的水帘。

  舒皇子微仰起头,一边听瑶光说话,一边伸出手去接檐下滴落的水。剔透的水珠溅落到他脸上,很快就打湿了鬓发。他的侧脸上水光蒙蒙,唇角轻抿着,显出了一副格外温柔的神态。泉水浇到脸上很凉,可是他觉得他的心里更凉,他在这一片四下透风的冰凉中满怀怜惜,轻柔地环抱了自己,然后开口低声责备:“我要你去接阿钰。既然有人阻拦,你为什么不杀掉他?”

  瑶光沉默了一会儿,轻声道:“主人生病的时候,我也曾守护在侧,禁止任何人接近打扰。临渊是翎殿下的影卫,他有权力阻拦任何人。”

  “而且我认为——”

  瑶光抬起了头,目不转睛地盯着舒皇子的侧脸,一字一字缓缓道:“我认为,这是翎殿下的意志。”

  这句话轻柔却锐利,尖细得像根针,冰凉地扎进舒皇子耳际。舒皇子勃然变色,登时满脸的狰狞,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。巍然不可逾越的高墙轰然崩塌了,那些精致完美的组成物和细致紧密的结合是如此脆弱和易毁,只消一个不愿意被完全掌控的阿钰,就能够让紧绷的弓弦瞬间爆裂,在他的心房扬起巨大的烟尘。

  他的阿钰!

  舒皇子恨得满眼血红,别过了脸。檐下水珠滴落,在暴烈的阳光中无边无际地闪烁。它们冷彻骨髓,又夺人心魄。舒皇子狠狠盯着它们,感到有一种暗黑又狂暴的力量至内心深处升腾翻滚,他分不清那是痛恨还是痛苦,黏稠地在胸腔里涌动着,让他几欲失控。

  “主人。”

  一阵温凉的气息触碰了他。血光蓦地退却,瑶光上前握住了他的手。舒皇子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,自己已经攥掌成拳,指甲乌青,深深抠进了掌心里。他移动视线,盯着自己的手,看瑶光像捧一对羽毛未丰的雏鸟一样捧着它们,低头用双唇缓缓摩挲着,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痉挛僵硬的手指。

  “主人……”瑶光的双唇含在他手指间,声音轻柔得像呓语,“男人都会长大,放翎殿下去吧。他已经……不再是您的了。”

  这话多残忍。可是只要瑶光握着他的手,一切就好像能忍受。舒皇子开始短促地吸气,他双眼闪闪发亮,热切地盯着自己被瑶光亲吻的手。他的灵魂烧起来了,蓝色火焰灼烈地滚烫地燎过去,缩进了掌心里。现在那火焰也被亲吻了,战战在瑶光唇齿间颤栗,好像恐惧着被烫伤。他着迷地欣赏着这样的景象,觉得那火焰美丽,配得上被瑶光抚慰。

  “阿钰是我的。他哪里都去不了。”他再开口,神情恍惚如在梦中,“总有一天,我要你去杀掉他。把他践踏在你的马蹄下,你——你替我看着,一眼都不许漏,把他踩成肉泥,让他彻底消失。”

  他想像着那样的情景,一股激流贯通身体,让他激动得发抖:“我要你亲手执行,我要你看着。我要阿钰以后活在你的眼睛里,他永远是我的,哪里都去不了。”

  瑶光动作微僵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眼,保持着亲吻舒皇子手指的姿势,低声说:“你记得吧?我说过,如果你坚持,我会那样做的,但是,那将是我为主人做的最后一件事,我做了,然后我会把我的眼睛挖出来……给主人交差。”

  “但是在那之前,请您保护他。给他权力,让他在江城存活。他可以成为隆王的牵制,为主人巩固帝国的统治。九邦的全境督护,不应该毫无价值和尊严地死去,翎殿下可以更有用。”

  舒皇子猛地抽回手,眯起狭长的眼睛,冷冷看着瑶光。

  瑶光无声地叹息,低头跪倒在地。他俯身用额头触碰舒皇子的脚尖,轻声问:“到底要我效忠多少次,您才不会再怀疑我的忠诚呢?”

  舒皇子冷笑了一声。他居高临下,冷冷地注视着英俊的武者,看着对方伏在自己脚下,保持着最谦卑顺从的姿态表达忠诚。想伤害瑶光的冲动永远强烈,想踩断他的骨头,踢烂他扯碎他,想触碰他温暖的内脏和血肉,想要他无比痛苦,却依然愿意效忠——他忍得多辛苦啊!忍得快把自己撕碎,可瑶光还在这里计较他不信任!

  他定定神,忍下了那一阵昏暗的骚动,别过脸不再看瑶光:“你看着办吧,去哄哄他。”

  瑶光答应了一声,低声道:“翎殿下很看重临渊。让他得到吧,殿下受了伤,作哥哥的,应该给一点安慰。”

  舒皇子没有回答。他自顾自转过了身去,心神不宁地舔舐着自己的掌心,那里是瑶光双唇烙印过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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