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月灼心_楼台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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冷月灼心

  桓玄心带疑惑,先与父亲告退,忙追着来寻相思。她来得蹊跷,深恐她也走得飘忽,是以一路追得极快。却出乎意料,桓玄绕过回廊,行不多时已可看见她的背影。

  与她来时的神秘莫测相比,她现在的背影可谓相当普通,甚至有些狼狈了。抱着金棋盘走得歪歪斜斜,随时都要摔倒在地的模样。桓玄不知她在故弄什么玄虚,在她身后唤道:“姑娘留步。”

  相思闻声停下了脚步,回头便见桓玄跟了上来。

  相思侧倚围栏,将棋盘放下,揉了揉手腕,朝他笑了笑道:“公子追着我,是有话要说?”

  桓玄走近两步,借着廊下的灯光,看到在这样肃寒的夜里,她额头竟渗出继续薄汗,看来端着这金子做的棋盘,于她而言倒真是个力气活。

  桓玄狭眸一展,质问道:“你到底是何人?”

  相思垂着头,擦了擦额角的汗水,冲他福身道:“小女相思,见过公子。”

  “还在装!”,桓玄道:“你那时笑声,分明是神月,你装模作样骗得过父亲,却瞒不过我。”

  相思低声道:“公子还请慎言,难道公子精明,更甚于大司马么?”

  桓玄给她噎住,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
  便听相思垂下眼眸,眼睫如蝶翼般闪了闪,对他幽幽道:“若我是尊使,公子这样独自冒然来寻我,岂不危险?”

  桓玄一愣,当即退了一步。

  相思掩口笑了声,笑声却与方才决然不同,桓玄一呆,只听她道:“我何时跟公子说,方才笑的人是我了?”

  桓玄一呆,方知先入为主,听到女子笑声时便见到她来,便想当然以为是她了,不料中了她的李代桃僵之计,不由哼道:“想不到堂堂洬魂谷主竟然派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官伎来。”

  相思笑道:“浴不必江海,要之去垢;马不必骐骥,要之善走。小女虽微末之人,好在一百金铢还抱的动,这点小事,还不至尊使亲来。”言罢立即敛了笑容,道:“换言之,若尊使亲来,自不会为了这区区小事。”

  桓玄一愣,方领悟她言下之意,若方才笑的不是她,那发笑之人定还在书房。他浑身一凛,想起仍独在书房的父亲,当即就要转身奔回书房一看究竟。

  但刚走一步,却又强行将自己回过身来。

  神月见他不去,颇为惊异道:“人言公子勇略有余,沉稳不足,如今瞧来,可知传言有误。”

  桓玄哼了声,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,道:“收到追月令是郭起,拿到引风翎的是我,又与我父亲何干?洬魂谷双使这点格调还是有的罢?”

  那两样东西,自然是追月令和“引风翎”。

  听到“引风翎”三字,神月嗤笑一声,问道:“公子可觉得手中的追月令有何特别之处?”

  桓玄瞥了一眼:“寻常竹片,有何特别?”

  神月道:“公子可以折断试试。”

  桓玄依言将竹片靠于食指,拇指用力一折,但竹片却偏折不断,桓玄奇怪,两只手齐用去折,仍是不断。桓玄奇道:“什么竹子,如此牢固?”

  神月道:“此乃洬魂谷独有的紫心铜竹,韧如蒲丝,又坚如铜铁,力士折之不断。”

  桓玄瞥眼看手中的鹤翎,洁白无瑕,纤尘不染,但轻轻一折便断了,脸上不由露出讶异之色:“这……”。

  这引风翎无任何独到之处,只是一支最寻常不过的鹤羽。

  见桓玄蹙眉,神月上前道:“真正的引风翎用的是蓝溪羽鹤的鹤翎,中心嫩白如雪,末尾却呈深湛的蓝色,蓝羽含有剧毒,比寻常的鹤顶红要毒上千百倍,不需刺伤,只要稍稍碰上一碰,顷刻间便可要了人的性命。”

  桓玄一抖,手中的鹤羽应声而落。

  相思俯身拾起,放在手中把玩道:“公子真爱想当然,把小女子当作神月使,不知又把哪个错认成流风了呢?”

  桓玄脸色当即一变,若追击楚铮的根本不是流风,那楚铮此刻必然无恙,若知自己没有下令跟随,明日岂非要打上门来?

  相思见他脸色几变,宽慰道:“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,洬魂谷有严令,招魂使绝不为私仇杀人。公子今夜虽得罪了神月使,但她还不至于为此要了公子性命。不过……”

  “不过什么?”相思道:“若是有人一掷千金要公子的命,在商言商,那就怪不得尊使了。”言罢款款转身,抱起棋盘行了几步,回过头冲他笑道:“公子下次可别看走眼了。”

  桓玄呆愣,望着这时而羞怯时而又有些狡黠的女子背影,想到来追时本欲将她拿下严审,但不怎么,尽管她那单薄的脊背看起来是那么的弱不禁风,但眼角不时溢出的笑意却总令他心生寒意。

  仿佛她不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,而是披着人皮在夜路行走的幽魂。

  想到这夜风忽然更凉了,桓玄打了个寒颤,竟忘记问相思父亲想要神月刺杀的到底是何人,后悔不及,只忙吩咐暗卫跟上相思,至少要先知道她落脚何处。

  待安排好一切,桓玄方闷闷回到书房,却见奉直正在房内,身旁一小厮向桓温禀报着什么,桓玄先是看着奉直一脸愕然道:“这么夜了,奉统领有何事禀报?”

  奉直躬身道:“回公子,属下一直在房里。”说着招手,只见书房四周尽埋伏刀斧甲兵一股脑的站了出来,将桓玄吓了一跳,愕然道:“父亲这是?”

  桓温朝奉直摆了摆手,奉直代回道:“大司马命属下设计围杀神月,只可惜来的却不是她。早听说洬魂谷神月狡黠若狐,果然不错。”

  桓玄恍然,神月定一早发觉房内有埋伏,所以才笑出声来,让相思代替,分明是躲在暗处嘲笑他们。若方才父亲真的下令动手,必讨不到好。朝堂诡谲,战场凶险,到底还可有所防备,这样一个神出鬼没,幻化无形的绝顶刺客,光是想到她随时可能出现在侧,就足令人汗毛直竖了。

  桓玄想想,还是先下手为强,刚欲向父亲请命捉拿神月,却听桓温敲案道:“将楚铮留在江上,是谁的主意?”

  桓玄心道果然来了,忙上前道:“是孩儿的主意。”

  谁知桓温听他如此说,眉间的怒意却散了几分,指着那小厮道:”子道差人来向我请罪,说楚铮已安然回到行馆。他说是他的主意,不干你的事。”

  桓玄道:“子道是孩儿的幕僚,他的主意,自然也是孩儿的决定。”

  桓温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:“总算你将为父的话听了进去。”说着对奉直道:“你这就带兵去行馆,见到楚铮,告诉他公子楼船于江上遇袭,侥幸击退贼人,但夜深雾大跟丢了他们的踪迹,虽已分兵搜江,但心中忧急,特命你去行馆静候,以策万全。”

  奉直点头,忙得令去了。

  桓温方回头对那小厮道:“夷洲进贡了不少干果蜜饯,子道素来爱吃,你带回去给他。告诉他,他想的很周全,只是那楚铮勇猛过人,顾曦机变无双,非是好相与的,下次更要谨慎。”

  小厮忙不迭应着,跪行退下。

  待众人都退下,桓温方道:“你也鲁莽,方才那女子纵然不是神月,也是洬魂谷杀手,你怎好自己冒然跟上去?”

  “是”,桓玄道:“孩儿已命人远远吊着她了,但依孩儿之见,神月该不会再同她见面。”

  桓温道:“这神月我见过一次,她为人行事奇诡,想法与别不同,不能以常理忖度。今日她来,应是猜到我为何要请她到建康,蓄意想摸些好处。”说着见身旁幼子一脸疑惑,欲言又止,便道:“想问什么便问罢。”

  桓玄理了理思绪,方道:“父亲既要杀刘翔,怎不早些动手,白便宜了慕容皝那老贼。”

  桓温不答反问道:“你今日见过顾曦了?”

  桓玄点头。

  桓温道:“觉得他如何?”

  桓玄愣了一瞬,想了想方答道:“濯如春柳,矫若林松,轩然韶举,非同凡人。”

  桓温呵呵笑道:“这是为父评价谢安的言语。”

  桓玄躬身道:“孩儿不知该怎样形容他,只好拾父亲牙慧了。”

  桓温点头道:“他既来了建康,那刘翔不论是生是死,慕容皝这燕王都坐定了,为父又何必要给他先立一功,先声夺人?”

  桓玄道:“父亲既然担心,孩儿有法子叫他回不去燕北就是。”

  桓温摇了摇头:“国士无双,却最怕父子不谐。顾曦不同谢安,谢氏巴不得谢安出世,他却一味不理,埋头东山耕农度日;但顾氏却恰恰相反,为父在燕北的暗探回报,顾曦曾七次上表请求入朝,尚书令顾淮却一力反对,仿佛唯恐此子入世会惹出什么祸事来。我与顾淮打了这样久的交道,还未见过他怕过谁来,既然他这样怕自己的儿子,我又怎能不帮他一把?燕北内乱,于咱们北上只有好处。”

  桓玄道:“那父亲何必要惹上洬魂谷?若要杀那刘翔,孩儿培养的死士就可办到。虽然洬魂谷的手段更为利落,但神月流风不同一般的杀手,如今建康城内传得沸沸扬扬,若是给王谢二族拿住些把柄,只怕又要在陛下面前饶舌,父亲也不好交代。”

  桓温道:“你以为我杀刘翔只是为了泄朝堂之愤?”

  桓玄道:“难道父亲另有打算?”

  桓温深深一笑:“朝会结束,自见分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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